第九章 萍末 (九)
“把弓给我,点火!”郭信一把从乡勇手里抢过角弓,搭上一根前端带着硫磺球的羽箭,瞬间拉了个全满。
乡勇麻利地用火把点燃羽箭上的药捻,硫磺球上腾起一股白烟,旋即将包裹在里边的棉布和牛油一并引燃。“嘣!”弓弦迅速回收,火箭宛若流星,直奔锦帽貂裘敌将身下的死士,贴着此人的小腿入地半尺,将周围照得一片通明。
“火箭,用火箭招呼他们,不要放走了一个!”郭信旋即大叫,再度搭上一根破甲锥,瞄准锦帽貂裘敌将的身侧,将一名亲兵打扮的幽州劫掠者钉在了地上。
数十支火箭落下,将这段山路前后统统照亮。两名幽州兵卒身上的皮狍子被火箭点燃,冒着烟倒在路边的雪地上打滚。其他幽州人既不救助受伤的同伙,也不弯弓还击,纷纷弯下腰,用盾牌挡住队伍靠近火箭来袭方向的一侧,继续夺路狂奔。跑动过程中,还尽力将锦帽下坠着四根貂尾巴的家伙护在整个队伍中央。
“追,别放跑了他们,边追边射!”郭信见到敌军的表现,愈发坚信自己逮到了“大鱼”,扯开嗓子,高声吩咐。
幽州汉军受辽国的影响很大,将领也喜欢身穿锦帽貂裘。除了美观和御寒之外,锦帽下所缀貂尾的数量和颜色,则可以用来标识他们的级别。按照郭信所掌握的情报,四根貂尾,恰恰是都指挥使的装扮。
杀死或者生擒此人,此战的结果就愈发完美无缺。所以看清楚了敌将的打扮之后,他毫不犹豫地下达了追杀令。尽管,按照郑子明的部署,此刻他应该率队卡在更远处的一个险要位置。
众乡勇不知道主将的最初安排,依照平素训练养成的习惯,自然对郭信的命令选择了无条件的遵从。一边跑,一边弯弓搭箭,将火矢和破甲锥冰雹般朝山路上那伙敌军射过去,转眼间,就又留下了好几具尸体。
这伙敌军依旧不做任何抵抗,继续沿着山路狂奔。途中遇到他们自家同伙,也是一冲而过,不与后者做任何交流。倒是其他幽州溃兵,发现山坡上不断有羽箭射下,不得不再度加快逃命速度,与被乡勇们追杀的那伙人混在一起,彼此再也无法轻易分开。
“射,不管别人,继续追着那个带着四根貂尾的家伙射!”郭信急得火烧火燎,扯着嗓子大喊大叫。
“是!”“知道了!”“都头,不太好,不太好瞄准!”众乡勇们气喘吁吁地回应着,努力开弓放箭。然而,却很难迅速得偿所愿。对方一直在跑动中,原本就不易被瞄准儿。而他们自己也因为要一边快速奔跑,一边发起攻击,准头达不到原地放箭的三成。
“那也不要停下来,追着射,早晚有射中的时候!”郭信松开弓弦,射出一根破甲锥。这回,他的准头差了些,贴着“四根貂尾”的身侧飞过,不知所踪。
“第一伙,跟我来,其他人,继续追着射!”把心一横,他将角弓交还给跟在身边的乡勇,身手从腰间拔出横刀。朝山路上直冲而下,“狗贼,哪里走,你家郭爷爷盯了你多时了!”
“别跑,投降不杀!”十名被点到的乡勇丢下角弓,拔出横刀,紧跟着郭信冲下山破,眨眼间,就将山路上的幽州溃兵切做了两段。
“只诛首恶,余者不问!”郭信又高声喊了一嗓子,不管被自己挡在身后的溃兵,撒腿朝“四根貂尾”紧追不舍。跟上来的十名乡勇见他如此,也果断放弃了对其余溃兵的砍杀,沿着山路,奋起直追。
“老子跟你们拼了!”几名不在目标范围之内的溃兵被来自身后的喊杀声吓得失去了理智,转过身,主动扑向了郭信。以后者武艺,哪里会将这些小喽啰放在眼里!手起刀落先劈翻了一个,随即甩动胳膊来了个“拨草寻蛇”,将另外四个前来拼命的溃兵相继逼到了路边。紧跟着双腿猛地发力,居然从四人之间直冲而过。
“杀!”跟上来的十名乡勇围住四个神不守舍的溃兵,钢刀乱剁。很快,就将这四人砍翻再地,然后拎着血淋淋的钢刀,再度追赶自家都头。
都头郭信,却已经杀开了一条血路,追到了“四根貂尾”身后。只见他,横刀上下翻飞,宛若凶神恶煞。两名亲兵打扮的家伙迅速被他砍倒,另外一名家将被他一脚踹进了路边的山沟。文职打扮的谋士跪倒求饶,被他一刀砍下了首级。身背“四根貂裘”的死士知道自己立即就要被追上,嘴里发出一声高亢的狼嚎,猛地一拧身,将挥刀刺向郭信的小腹。
“当!”郭信在电光石火之间挥刀挡开了对方的攻击,随即又是一刀撩向对方的胯下。那名亲兵则嚎叫着,挥刀格挡,反击。很快,二人就战在了一处,杀了个难解难分。
周围的其他幽州溃兵绕开战团,谁也不肯出手相帮。从山坡高处追过来的乡勇们则停在了原地,弓箭搭在弓臂上,直到胳膊都开始发抖,也无法松开弓弦。
背着“四根貂裘”的死士,身影跟郭信不停地交错。贸然放箭,很容易就误伤到郭都头。除此之外,更令大伙难受的是,那锦帽下缀着四根貂裘的敌将,居然没有影响到死士的动作。整个人仿佛没有丝毫重量般,随着身下死士的跳动而上下起伏。
“该死,你到底是谁,马延煦狗贼哪里去了!说出来,我饶你一命!”此时此刻,郭信也知道自己中了金蝉脱壳之计。气得两眼通红,一边挥刀朝死士身上招呼,一边追问不休。
“蠢货,换了你,会告诉别人么?”那名死士冷笑着回应,因为身体动作幅度过大的缘故,背后不停地有稻草纷纷落下。
郭信又气又急,继续挥刀猛砍。对手则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挥舞着钢刀,试图跟他以命换命。一时间,双方居然站了个难解难分。平白让更多的溃兵,从山路两侧快速逃走,未曾到羽箭的丝毫干扰。
直到那几名被郭信点了将的乡勇从后面的山路上追过来,众人以多打少,才终于将身背“四根貂尾”的死士砍翻。后者所使用的“蝉蜕”也现了原型,居然是一个预先做好的草人儿,穿上了辽军都指挥使的袍服。
“继续追!山坡上的还是沿着山坡,其他人跟着我!”郭信急火攻心,挥刀将四根貂尾剁成八段儿,迈步继续沿着山路砍杀敌军。
在刚才的追赶过程中,他已经错过了预定的伏击地点。现在带领弟兄们再掉头返回去也于事无补。想要将功折罪,最好的方案就是继续衔着溃兵的尾巴追杀到底,以期能在半路上,将化妆逃走的敌军主将给揪出来!
众乡勇们已经跑得满头大汗,然而平素训练之时渗透到骨头里的纪律,却让他们毫不犹豫地执行了郭信的命令。郭信本人,则身先士卒,带领着十名先前被他点到的弟兄,死死咬住溃兵不放,一边追赶,一边挥刀砍翻挡在自己道路上的敌人。
十几名溃兵被他逼得狗急跳墙,呐喊着转身迎战。郭信挥刀冲过去,狂砍乱剁,手下无一合之敌。跟在他身后的乡勇们也纷纷冲上,朝着周围的溃兵奋力砍杀。转眼间,又一伙溃兵就被尽数砍死,血沿着山路淌了满地。
郭信提起已经砍出豁口的横刀,继续追杀溃兵。在又一个险要处,他遇到了被都头陶勇用羽箭挡住的百余敌军。“交给我!”也不管对方能否听到,他朝着山坡上的陶勇等人喊了一嗓子,随即疯虎一样冲进了敌军队伍。
山坡上的乡勇们为了避免误伤,只能调转角弓,尽量将羽箭射向险要处的另外一侧。已经杀红了眼睛的郭信,带着十名嫡系,在幽州溃兵群中横冲直撞。一边砍,一边大声叫喊,“只诛首恶,投降免死!”
“只诛首恶,投降免死!”“只诛首恶,投降免死!”“只诛首恶,投降免死!”山坡上的都头陶勇灵机一动,也带领自己麾下的乡勇叫喊了起来。后半段的四个字,来得恰是时候。面对着凶神恶煞般的郭信和前方不停落下的雕翎,被堵在山路上的百余幽州溃兵彻底失去了斗志,把手中兵器一丢,纷纷跪倒在地。
“你家军主呢,谁看到你家军主了?!”郭信杀得兀自不过瘾,拎着血淋淋的横刀在投降者之间穿梭。看到衣甲稍微齐整一些的,就将横刀压在对方脖子上,大声逼问。
第一名溃兵摇头拒绝回答,被他当场抹断了咽喉。第二名和第三名已经投降的溃兵回答说不知道,也被他一刀一个处死。眼看着他又奔向了第四名倒霉蛋,已经投降的溃兵当中,终于有人承受不住压力,扯开嗓子,大声哭喊道:“马将军,马将军先前就冲过去了。就在你跟假的马将军拼命的时候。他穿的是柳叶甲,不是貂皮狍子。他向来不喜欢穿貂皮袍子!”
“该死,为什么不早说!”郭信大骂着丢下手中的俘虏,撒腿再度冲向前方。十名被他点了将的乡勇已经有四人受伤,剩下的六个人也早已筋疲力竭。但是,为了保护他的安全,也只能硬着头皮追了上去。
“郭,郭大哥——”都头陶勇喊了几声,未能喊住郭信的脚步。山路上,却又跑过来一伙幽州溃兵。无奈之下,他只能先管眼前的任务,带领麾下乡勇,一边用羽箭继续射杀新来的溃兵,一边将那些投降的溃兵拉上山坡看管。
“郭都头,郭都头!”有七十多名乡勇叫喊着沿山坡追了过来,每个人都跑得上气不接下气。找不到自家顶头上司,他们先停下来为陶勇助战。与后者麾下的乡勇们一道,用羽箭朝山路上的溃兵头顶招呼。
待到两支队伍合力,终于新一波溃兵收拾干净,山路上,已经彻底不见郭信的踪影。只有七八具被砍翻的尸体,还有五六支火箭,孤零零地,被山风吹得忽明忽暗。
“郭芳,你去给郑将军报信儿!其他人,只要还能跑得动的,继续去你家郭都头!”陶勇迅速朝周围看了看,果断做出决定。
山路上一会儿肯定还有其他溃兵追过来,他不能擅自改变作战安排。然而,他又不能由着郭信去跟敌方的残兵拼命不管。所以只能采取一个折中的办法,一边派人将情况告知郑子明,一边安排郭信的本部兵马去为他提供支援。
至于这样安排,是否管用,都头陶勇就无法保证了。对他来说,自己是三州巡检司的武将,而郭信,则属于远在河中的郭家军。那里,据说也正在进行着一场战争,无数人由此建功立业,飞黄腾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