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样的一个夜晚。
柳轻尘斜靠着长椅,闭上了眼睛。唯有思维是活跃的,脑海中闪出一个大胆的想法。
盗剑!
那柄独一无二的红绡剑,绝不能留在黄山。
这真是一项艰巨的任务!
艰巨,不在盗剑,而在于说服自己这样做。
盗剑,仍然是一种偷盗行为,无论理由多么正当。在他的潜意识中,这是一种肮脏可耻的行为,与他经受的教育产生了严重的冲突。
难道自己也肮脏一次,可耻一次?
万一固执的父亲知道了这件事情,会怎么惩罚自己呢?
罪恶感深深困扰着他,他挣扎了一会儿,思绪逐渐飘移到晌午的谈判上。
“碧绿的眼睛,高挺的鼻梁,明明是异邦胡人,怎么可能是你们慕容家的小姐?”黄婉凝困惑地提出了疑问。
许多人站在了黄山派一边,因为绝大多数江湖人物并不知道慕容紫轩恰恰继承了母亲的容貌,甚至根本不知道她的母亲来自波斯的事实。
那一刻,柳轻尘的心在颤抖,要不是他信任燕飞云,几乎就要跳起来出声质问。接着,他就看到了慕容清轩的变化。
慕容清轩脸色铁青,瞳孔骤然收缩,死死盯着黄婉凝的面容。
不屑?恨意?杀机?
冰冷的目光,混合着复杂而强烈的情绪,令人不寒而栗。
黄山派拒绝交还红绡剑,并且提出了两点理由。
第一,谁可以证明红绡剑原本是慕容世家之物?
第二,就算那女子真是慕容紫轩,她为什么要挑衅黄山派,造成黄山弟子的死伤?
两个问题都没有得到解答。
第一个问题无法回答,只有慕容世家的核心人物才清楚红绡剑的来历,即使紫轩姑娘的两位好姐妹——逢春与凤七姑——也没有见过这柄名剑。就在前一段时间,凤七姑曾经有所耳闻,却不具备证人所必需的条件。
至于第二个问题,慕容清轩根本就拒绝解释,反而要求黄山派作出合理的解释。
以少林晓枫大师为首的各派长老名宿参与了调停事项,他们主张以和为贵,了解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以后,再寻找解决办法。
慕容清轩暂时克制住了愤怒的情绪,这种克制能够持续多久?
她,是死是生?
按照燕飞云的说法,紫轩姑娘早已远赴波斯;而黄婉凝坚持另一种说法,红绡剑的主人被生生逼落山涧,必定难逃一死。
两种说法,都出现了不可解释的疑点。
假如燕飞云所说是真,为什么她没有告诉任何人,连唯一的堂兄都不知情?为什么她会失落最珍爱的长剑?
假如黄婉凝所说是真,她所见到的女子是谁?紫轩性格柔静,绝不会招惹是非,怎会挑衅黄山派?双方的冲突,难道另有玄机?
就算时间上有差别也说不过去。
燕飞云必定先见到紫轩和逢春两位姑娘,才能拿到那本琴谱;而黄婉凝根本没有提到逢春姑娘,怎么解释?
假如紫轩与黄婉凝发生冲突在先,与燕飞云相见在后,说明紫轩没有死去,这又绕回到最初的疑问,为什么她连红绡剑都不要了?
嗯,逢春姑娘也是一个重要的人证。
假如逢春没有远赴波斯,就应该出现在今天的场合中。唯一的例外,就是她也遇到了生命危险,有这么巧合么?
柳轻尘的推测逐渐接近事实,又忽然中断,他选择继续信任燕飞云。他不知道,冥冥中出现了许多意外因素,甚至包括一个极大的阴谋。
他顺手绰起桌上的铜镜,望着那张陌生的面孔。
他出现在黄山,用的不是本来面目,而是经过易容装扮,虽然他的易容术不算特别高明,一般场合也够用了。
掩饰真实身份的目的,就是为了解开心中的疑惑。
没想到,现在的疑惑反而更多。
他甚至怀疑,假如不能妥善处理这件事情,慕容清轩会不会血洗黄山?
他真的不想介入慕容世家的事情。
一直以来,他与慕容紫轩的交往都是秘密进行,没有几个人知道,因为他不希望让父亲知道这件事情。
最重要的是恩师遭受的痛苦经历,所以,他愿意将慕容紫轩看作红颜知己,看作心爱的小妹,而不能看作爱人。
可是,就算基于朋友的立场,难道不应该付出一些真情?花前月下,兰榭竹园,有过多少的美好时光?
这个理由,就足够了。
釜底抽薪,就是目前最好的办法。
就算是为了紫轩姑娘!就算是为了化解黄山派与慕容世家的恩怨吧!
三更已到,明月当空。
对于夜行人而言,这不算是好现象。
柳轻尘顾不了这么多。
他放下铜镜,然后推开西窗,跳了出去。
矫健的身影,如同雪鹰扑空一般,不断地闪过院墙,掠过小径。
奇幻绝美的夜景,根本引不起他的兴趣。
风,拂动了衣襟,拂不动他的决心。
他穿了一身白衣。
这一分轻狂,才配得上盗剑的行为。
不将黄山派、慕容世家以及各派的名宿放在眼里,不是轻狂,又是什么?
绣楼之中,灯光闪动。
这么晚了,还不入睡?
柳轻尘换了一个角度,轻轻跃上楼顶,侧耳听去。
“……你不要催我,我睡不着。”那是黄婉凝的声音。
“小姐,不要熬坏了身子。无论有什么事,明天再说吧。”声音十分成熟,应该是奶娘或者老妈子之类的身份。
“慕容清轩那副凶狠的样子,我想起来就害怕。万一他和爹爹动手,那可怎么办?”
“别怕,老爷的武功那么好,而且有很多人在想办法调解,或许不至于走到那一步。”
“哎呀!都是那惹事的长剑,我干嘛把它拿回家,干嘛要到处炫耀呀!”
“我想,最好有人来把它偷走,我们就省心了!”
柳轻尘心中一动。
难道行踪不秘,被人家发现了?
随即他就发现自己过于敏感了。
“你说的倒是简单,谁敢来偷剑呀?那不止得罪了我爹爹,还得罪了慕容清轩,得罪了那么多武林前辈。”那是黄婉凝十分苦恼的声音。
再没有人说话,唯有不断的叹息声。
柳轻尘冷笑一声,动手的时机到了。
“谁说没人敢来盗剑?”
他倒转了身躯,单手拉开微微敞开的窗口,整个人跳入房间之中。
出乎意料的是,主仆二人并没有惊叫出声。
中年妇人似乎见多识广,遇事不惊,早用手捂住了小姐的嘴巴,所以黄婉凝也及时反应过来,没有过分惊慌。
“好大的胆子,你知道盗剑的后果么?”中年妇人低声喝道。
“敢来盗剑,自然承担得起后果。”柳轻尘压着声音,故意装出毫不在乎的腔调,那特殊的效果甚至把自己都吓了一跳。
“那好吧。你盗剑的意图何在?”
“没什么意图。我想盗剑,你想被盗,就这么简单。”
“那你就更不愿意说出你的身份了吧?”
“猜对了,反正我不是来自慕容世家,你大可以放心。”
“难道你不应该做个小小的说明,以排除我们的疑虑?”
“我说不是就不是,无需说明。”
黄婉凝在旁边听着,感觉这两个人不太像谈判,倒像是在胡扯。
她插口说道:“我相信你。可是你无形中帮了我们,我们总应该知道你的身份,这样才合乎情理。”
柳轻尘信口说道:“难道你们还有报恩的念头么?”
黄婉凝急忙说道:“对,就是这个意思。”
柳轻尘斜斜瞄了小姐两眼。
这可真是一种夸张而难以描述的目光,在不同的人的脑海中,绝对足以产生不同的反应和想法。
“我可没想过以身相许哦。”黄婉凝玉颜飞红,怯怯地说道。
“不用这么客气。所谓大恩不言谢,你根本不应该有报恩的心理。”柳轻尘漫不经心地说着。
中年妇人听见二人越说离题越远,不免心中着急起来:“我想你一定武功高强,不如露两手给我们看看,怎样?”
柳轻尘冷笑说道:“有必要么?不过就是盗取一柄长剑而已,竟然这么麻烦?要不我走,剑留下,你们好好珍藏吧!”
欲擒故纵,固然是一种手段,在柳轻尘用来,更是一种讥讽。以他的身份地位,放眼整个江湖,有资格观摩评判其武功的人物只怕是寥寥无几。
中年妇人很快意识到自己所犯的错误。唉,盗剑之人不着急,反而是被盗的人着急起来,这个世界真是疯狂!
“呵呵,其实我的意思是,在了解你的武功深浅之后,才能做出相应的准备,不易引起别人的怀疑。”
“不必费心。我会故意暴露形踪,再找一个合适的人选交手,让大家都知道盗取红绡剑的事实。”
黄婉凝紧张地问道:“你不会与我爹爹交手吧?”
柳轻尘笑着说道:“放心,你爹爹是主人,不具备证人的条件。我会尽量避开他,选择一个地位显赫的局外人。”黄婉凝与中年妇人相视一笑,这个神秘的盗剑人心思缜密,就是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