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春二月,草长莺飞,此时距离戚相思被带去刑部已经过去了大半个月,二月初的京都城已经冬去春至,四处是生机,就连牢房的窗沿外墙边都蔓延起了屡屡嫩色的青苔。
原本当即该处理的案子,在刑部尚书荣大人呈递给圣上之后就没了下文,确切的说,是外界看来如此。可即便是刑部这儿没动静,京都城中有关此事的议论却一直没有停息下去的意思,大约是出了年没什么大事,人们茶余饭后总是谈及。
五天前,戚相思接到被召入宫的旨意,可却迟迟没有人来带她入宫,就连五天前出现过的刑部尚书都不见了踪影。
傍晚天色有些阴沉,看似是要下雨,戚相思看着墙上刻下的正字,二十一天,没剩多少日子了。
戚相思几乎能猜到皇上忽然不召见她的缘由,快马加鞭派人去南淮送消息,应对的计策也应该是这几天送到的,是什么让皇上改变主意了呢。
“牢头大哥,能否请您帮我一个忙。”戚相思起身走到门边,很快就看到了看守的牢子,上下打点过后这些人对戚相思的态度都很好,见她这么多天第一次叫唤,应的很及时,“戚姑娘有什么事?”
“能帮我跑一趟齐家请齐三夫人过来一趟吗?”
“怕是要先请示大人。”
要是拿些吃的穿的,那是举手之劳,可要是带人进来就不是这些看守的牢子所能随便做的,戚相思也明白,抬手摘下耳环放到牢子手里,笑着拜托:“那就有劳大哥了。”
这一去戚相思又等了两天,初九这天一早,顾氏带着陈妈来了刑部。
微暗的牢房内,顾氏和陈妈的气色看起来都不太好,陈妈手里还拎着个食盒,等牢子开了锁,陈妈走进来从食盒底部拿出干净的摊布,把平日里戚相思爱吃的几碟菜取出放在上面,递了一双筷子到戚相思手里:“姑娘,这些都是夫人一早吩咐厨房里做的,还有这参莲汤,驱寒去湿,您喝一点。”
戚相思端起碗喝了一口汤,好像是韩妈妈做的味道。
顾氏环顾牢房四周,自从上回齐家人被传过来审案后就未再踏入刑部,多次想见都被拦在了外头,其中打点下去的,都像是砸进了湖底,一点波澜都没惊起。但这次她想见她们,却轻而易举的进来了。
“看来誉王府打点的不错。”顾氏淡淡道。
戚相思喝下一碗参莲汤后不再多添,笑着道谢:“多谢夫人。”
“不必谢我。”顾氏回头看她,神情平静的很,一如几年前她才刚进府时的态度,对她不热情却也没有亏待,“我会过来也不是没有目的。”
戚相思垂眸轻笑,不拐弯抹角,倒也省事。
“夫人想要什么。”
“你苦心安排这些,若为报仇,多得是机会下手,为何等到现在。”
“夫人以为,一条命足以抵戚家三十四口人?那这买卖也太划得来了。”
顾氏眼眸一凛,按她这么说,齐府上下加起来几十口人,难道都要拿去赔命。
“祖父和父亲救过不少人,也向许多人施过援手,身在南县和官府没有牵扯,也没做过对不起人的事,几辈人去想也不会料到有一天会遭这样的灭顶之灾。”戚相思望向顾氏,是问也是答,“夫人,换做是你,这么多条人命该怎么还?”
“我年幼时无忧无虑,虽不及官宦人家出身的有名有望,可却亲人皆在,也不短吃穿,过的比一般人家好,再怎么样也不会沦落到被人拐骗又流落街头成为一个孤儿乞丐,被人瞧不起,没有亲人疼爱。”
戚相思顿了顿,她并不指望顾氏能对她的遭遇感同身受,换做是毫不相干的人听着也就是同情罢了,更何况她如今作对的齐家:“齐家这些年来置办的铺子,吃穿用度,内外打点,又不知其中有多少是戚家的。”
顾氏的脸色不太好看。
“不过这些,恐怕也轮不到夫人这里。”戚相思话锋一转,指尖绕着衣服上垂下的丝带,声音渐缓,“冤有头债有主,夫人放心,这些我还分得清。”
此时顾氏要还不明白她所想要的结果,那她这一趟白来了,可就是想到了那些才让她觉得心瘆。
离开刑部时正值晌午,可就算站在阳光下顾氏还感觉丝丝凉意,陈妈在牢房内憋着一句话没说,出来之后便忍不住了:“夫人待她不薄,这齐家待她也不差,她怎么能用那种口气和夫人说话。”
顾氏呵了一口气:“先抢了别人的东西,再拿这东西回去对她好,你说是该谢还是该恨?”
“可案子并没有了结,再者二老爷也不会做出这种伤天害理的事啊。”陈妈和齐府上下的许多人一样,如何都不能相信二老爷会做出那样的事,那么多条人命。
岂会轻易善了,顾氏摇了摇头:“你去一趟书院,把三少爷接回来。”
陈妈去了书院,顾氏回到齐府后刚一进门就遇到了等她多时的王氏,见到她后第一句便是责问:“弟妹,刑部派人过来的事你怎么也不说一声,擅自去了。”
多日奔波下王氏的整个人消瘦了不少,这使得她的神色更显凶狠些,如今这个家上下哪件事不是她在操持,这么大的事居然私下去了,简直草率至极。
“刑部派人指明请我过去,二嫂知道也不能同往。”顾氏语气平淡的很,“再者,去之前我也不知能不能见到人。”
“弟妹真是好本事。”王氏气笑了,“此时要齐家共患难了你却袖手旁观,你若不知能不能见人,一早为何还带着食盒过去,两天前的消息你还一直瞒着,真不知弟妹怀的是什么心思。”
“我没什么心思,倒是二嫂你既然提到了共患难,就不得不说一下前阵子你独自联系的瞿家人。”
王氏脸色一沉:“你说什么。”
“齐府虽大,孩子们也多,彦博媳妇怀有身孕怕是不能动气,眼看着府里一个两个新人添进来,也不够地方。”顾氏环顾着前厅四周,笑着建议,“还是早日分了家的好。”
“老夫人还没走呢,你这是诅咒她老人家不成。”紧要关头谈分家,家中老夫人还在世就要分,岂不是咒的人早点死。
“二嫂何必曲解我的意思呢,毕竟分家是早晚的事,去年末彦修考中了云海书院,没几日就要去通州了,我思着几个孩子大的不用我照顾,小的可以带在身边,干脆就去通州陪彦修读书,二嫂也是知道的,我就这么一个儿子,今后的前途不得不重视。”
“我倒是不知三弟妹原来也是这么大主意的人。”王氏冷哼,“好一个问诸水滨,怎么如今齐家的事都与你无关是不是,倘若如此你去刑部做什么,齐家要是出了事,你身在京都也好,身在通州也罢,就算分了家也脱离不了干系。”
“前几日二嫂频频出去,应该是二哥快回来了吧。”顾氏迎着她的话忽然提到了齐鹤年,“这样也好,毕竟这些事只有二哥才清楚,等他回来,要不了多久这些事就会水落石出。”
“就算是没回来这件事也没什么可查的!”王氏态度决绝,对加诸在丈夫头上的罪行一概不信,区区一个来路不明的人就想搅合齐家,痴心妄想。
“没事自然是好。”顾氏淡淡接了句,“二嫂慢留,锦绣园里还有不少事要忙,我先走一步。”
王氏没有开口喊住顾氏,也没有追问她在刑部经过如何,在她看来这一趟去刑部虽瞒着家里,却也兴不起什么风浪来,再者老爷快回来了,按着他的吩咐,此时不应有动。
回了锦绣园的顾氏很快等到了陈妈接回三少爷,不多作解释,顾氏很快吩咐人收拾箱笼,让儿子回自己院子收拾要带去通州的物件,又叫陈妈出去一趟采办东西。
待天色快暗时,丫鬟云巧来禀,四宜院里的玉石和丁香两个丫鬟求见。
一个时辰之后齐鹤瑞回来,外屋中已经摆了四大个箱笼,两个丫鬟进进出出,正在往打开的箱子内放绣物。
“这是要做什么?”看到顾氏从内屋掀开帘子出来,齐鹤瑞指着那几个箱笼,“又不是年关,收拾这些送去哪里。”
“老爷您回来了。”顾氏示意两个丫鬟出去,大略看了下收拾过的东西,给应酬回来的齐鹤瑞倒了杯茶,“我准备让修儿早一点去通州云,先熟悉熟悉环境也好。”
“那也不用准备这么多。”齐鹤瑞眉头微皱,“今天你去刑部了?”
“这些东西不多,我还要带些人过去,珲哥儿身边也得有人伺候。”顾氏没有回答他关于去刑部的话,而是淡淡的说着自己要去通州陪读的事,齐鹤瑞听了后整个儿酒醒了,“你要去通州?”
顾氏并未觉得有何不妥:“是啊。”
“那这府里怎么办。”
“府里一直由二嫂执掌中馈,我和大嫂不在都行,至于三房这儿,我虽不能在府里伺候老爷,但有钱姨娘和许姨娘两个人在,我也就放心了许多。”
齐鹤瑞怔了怔,她要去通州,这是什么时候下的决定,急匆匆的眼下也不是好时机:“眼下府里这么多事”
“老爷,府里这些事不是我们生的,你我也帮不上什么忙,二哥快回来了,事情很快就会水落石出。”顾氏忽然正色,“修儿是你唯一的嫡子,若不好好培养,今后你我靠谁去?我是一定要去通州的,这样才能照顾好他,让他安心念书。”
顾氏言语平静,又似乎是句句在理,齐家大房掌外生意,二房执掌中馈,多年来三房一直都是没什么作为,要想有出息,自然得好好培养孩子。
“我一个妇道人家不懂这些,也帮不上什么忙,有你陪着老夫人帮着二哥就行了。”顾氏看他犹豫,软了语气劝道,“老夫人年迈,今后分了家我们靠谁,自然是依靠几个孩子,修儿是大哥,很快就要独当一面,若此时不用心,哪里还有这么多的时间?”
齐鹤瑞素来没有什么主见,顾氏的“利弊”他很快听进去了,可听归听,现在总不是时宜,于是他想了会儿道:“匆匆过去,通州城里哪有住处,不如这边事情处理完了再去安顿。”
“老爷在通州任职时不是置办了一处。”
“那地方太小,又多年不住人了。”
“不是留了人看宅子,让他们早几日出发过去帮着收拾,暂且住下后慢慢再寻合适的,也不用太大。”
“那这去通州的通行?”
“明天一早老爷顺道去一趟衙门办了就成,通州任职那几年老爷应该认识了不少同僚,此番前去我也会抽空上门拜访,既是打点也是替老爷表一份心意。”顾氏的话说的面面俱到,连这些都考虑到了,齐鹤瑞一时语噎,不知道怎么开口阻止,于是他又重提了今天顾氏去刑部的事,“今日在刑部,你见到她了?”
“见了。”
“她可有说什么?”
顾氏摇了摇头,齐鹤瑞不信事情会这么简单:“二嫂多次派人过去都不得见,找你过去又是如此,我看还是让戎哥儿回来的好,她既然说与敏莺是生死之交,难道就不顾念这些情分。”
“不可。”顾氏即刻阻止他有这样的想法,“难道老爷要把这点情分也耗干净?”
“你说什么?”
就因为这点情分她才会在牢里说出那些话,又怎么可以让戎哥儿回来拿这相要挟,但顾氏太了解眼前丈夫的脾气,她改口道:“齐家如今有事没错,可戎哥儿也是老爷的孩子啊,魏姨娘和敏莺都不在人世,他和修儿一样正临着紧要关头,何必让一个孩子参合到其中,影响他呢。”
总还有那点愧疚心在,齐鹤瑞微动了动嘴:“那你说怎么办?”
“戎哥儿有出息不也是老爷脸上有光。”完了顾氏才淡淡添了句,“前因后果我们尚且不清楚,还是让二哥回来自己主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