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过去,天快亮的时候京都城中的烟火才熄下去,严从煜进宫贺年,本该回齐府的戚相思则是带着陆璃去了金桥。
昨夜守岁一整晚,大清早杂货铺还没开门,戚相思从后门进去,等走到前面的铺子才惊动小六和胖子,两个人打着哈欠出来,见是她,含糊不清道:“大小姐,这么早作什么,我们可是一整夜没睡。”
“赌了一晚上了吧。”戚相思看了眼没来得及收拾的桌子,上面还扔着纸牌和铜钱。胖子一下就清醒了,冲上前把其中一堆铜钱给揽到了自己怀里,对着小六叫嚣,“昨天是昨天,今儿是今儿,赢的钱没拿走那就还算是我的。”说完往自己屋里逃。
“就你这赌品,出了赌坊准缺胳膊少腿。”小六懒得理他,让哑巴去开门,点了炉子后拎着水壶架上,把桌上的纸牌收下后请戚相思坐下,“年初一不是该去给齐家长辈拜年,怎么到这儿来了。”
戚相思笑了笑道:“我现在是宫中安乐堂的医女,不是太医院的学生,主子恩赏才会允你回家过年,否则就只能留在府中宫中侍奉。”
小六给她倒了水:“那样的人家不回也罢,你到这儿来是不是还有人跟踪。”
没有点火盆的铺子内湿冷,戚相思手握着杯子慢慢转着:“我想我若是出了事,知道的人一定不少。”
“齐鹤年去永州之前一定吩咐他们盯紧你,你不回齐府,这一举一动他也要掌握在手中。”小六喊胖子过来点火盆,喊了几声胖子才姗姗来迟,估摸着满脑子想怎么把那些钱藏好,端盆子的时候都心不在焉的,险些砸了自己的脚。
“之后要是有人向你们打听我的事,就透露一些给他们。”戚相思起身走到外面看去,大年初一街上没什么人,这时辰金桥这儿没几间铺子开着,再过去些乌鹊桥那儿倒是挺热闹,小庙里香火鼎盛,并不比镇水寺那样的大寺庙冷清。
“要不要再去一趟永州。”
“你这儿一动,他那儿很快就有消息,何必去呢。”戚相思走出铺子,远远的似乎有打糕香气飘来,戚相思面朝着百花巷那儿看去,“我去那儿走走。”
......
百花巷内的雪地里满是鞭炮碎末,年初一到初七是花街柳巷最太平的时候,不揽客不陪酒,各个花楼也都热闹的迎着新年,戚相思从逍遥楼外进过,墙上门口挂满了新换上的灯笼。
绕进巷子后冷清了许多,戚相思站在何宅门外,看着上面孤零零的两只红灯笼,上前敲了几下门。
没多久何伯过来开门了,见是戚相思,乐呵呵的请她进去:“是齐姑娘啊。”
戚相思把酒放到桌上,朝着书房走去,何太医果然在里面,懒洋洋的靠在躺椅上,新年的衣服都没换一身,见到戚相思进来只掀了下眼帘,“你来干什么。”
“我来给师傅您拜年啊。”戚相思给自己挪了处坐的地方,环顾了一下四周,还真是半点新年气氛都没有。
“不去温府,上我这里来做什么。”何嗔不领情,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这丫头就是个典型,“大年初一不在家给长辈拜年,也不怕齐家揪你的错。”
“我奉贵妃娘娘之命去誉王府给王爷调理身子,没有王爷的允许,不能回齐府,自然也不能去给温太医拜年了。”
“说罢。”何嗔瞥了她一眼,戚相思也不端着,拿出一张药方递给他,“师傅您替我看看,这可否有问题。”
何嗔起身,拿着药方走到门旁,过了会儿转身讽刺:“这么多名贵的药开在一张方子里,这是要起死回生?”
“您看这些可否会冲?”
“冲倒不会,但这几味药都霸道的很,混在一块儿怕是效用不大,又是雪莲又是灵芝,还有这冬虫血竭,别人用上一味就是大补,怎可都放,补过了头适得其反。”
“师傅您可知,齐太医上贡的药鼎,其中的药材就是多味名贵的药混合后再经烧制而成,用那药鼎煎煮出来的药,效果更甚。”
“也是这些?”
“八九不离十,不过里面的用量并不相同。”戚相思让小六带去永州的药方就是这个,齐鹤年去永州找半瞎,得到的也会是这个。
何嗔眉头,直接服用肯定是效果不达,但要是混合着烧制成药鼎再行煎药,其功效就不好说了。可越是如此这分量就越需要把握,今后这鼎能用来煎什么药,如何煎都得有所依据,不能胡乱用,做大夫的极少会有人尝试这些:“你要这些做什么?”
戚相思咧嘴一笑:“助人起死回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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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年初一到初七,戚相思几乎天天外出,往金桥的杂货铺走动的最多,还出了一趟城。
齐府那儿也派人来过几回,想接她回去吃团圆饭,但都被誉王府给挡了回去,直到十四那日,正值元宵盛会,齐府忽然传来了齐老夫人病倒的消息。
傍晚,天将暗下来时,陆璃跟随戚相思到了齐府。
沿街过来是热闹的元宵盛会,进了齐府之后显得有些闷沉,戚相思来到碧秋院,迎面遇到了从主屋内出来的齐彦博。
齐彦博的视线在她身上停了停,脸上带着浅浅的笑:“是五妹啊,我还以为你不回来了。”
戚相思淡淡回了句:“祖母身体有恙,做小辈的怎么都得回来探望。”
齐彦博的声音里扬着讽刺:“过年都没见到五妹,我还以为五妹这是忘了自己是谁家人。”
“安乐堂不比太医院,哪能事事都如自己意。”戚相思笑了,意有所指,“我若和七妹她们一样在家,二哥想见我就容易多了。”
“五妹要是愿意,常回家也能见到。”齐彦博把话打了回来,看了眼戚相思身后的陆璃,似笑非笑,“从誉王府过来还有人跟着,不知道的还以为五妹在誉王府是被人伺候去的。”
戚相思看到主屋那儿林妈妈出来,朝前走去,进过齐彦博身旁时淡淡道:“二哥,有些话可不能乱说。”
齐彦博转身看她进屋,脸上的笑意渐渐淡下来,转而是嘲讽,乱说?他怎么会乱说,搅乱父亲计划,从中作梗,就是不知道用了什么办法,还能得誉王庇佑,这样的人父亲竟还想留着。
到了主屋门口的戚相思朝着林妈妈微微点头,林妈妈笑着喊了声五姑娘,掀开门帘请她进去。
林妈妈朝着内屋说了声五姑娘来了,过了会儿齐老夫人身边的璞玉给她开了门。
内屋的药味很浓,混杂着香炉内散发出来的安神香味,有些闷。戚相思看了眼闭塞的窗,屏风后的床上齐老夫人靠在那儿,看似泛红的面色实则是屋内闷热所致,凹陷的眼窝没有多少神采,和戚相思对视时还有些迟缓,眼眶周围的青痕明显,夜不能寐,折腾的没有精神。
方氏守在齐老夫人身旁,见戚相思进来,早一步开了口:“母亲,是敏莺回来看你了。”
齐老夫人点了点头,朝她招手,嘴唇微动:“来。”
戚相思在璞玉搬来的墩子上坐下:“老夫人。”
“你去忙罢,让敏莺陪我说会儿话。”齐老夫人摆手要方氏出去,拉住了戚相思放在膝盖上的手,语气里参着些心疼,“在誉王府不容易吧。”
“我奉命去给誉王爷调理身子,要做的事情不多。”戚相思轻缩了下手没能收回,于是她提议,“久闭气不畅,我给您开些窗透透气吧。”
“坐着罢。”齐老夫人抓牢她的手,目光落在她脸上,紧紧的盯着,“敏莺,你怨不怨你爹。”
“老夫人。”戚相思微垂眸,“您想问的,是不是阿莺。”
“我问的是你。”
“老夫人,我是替阿莺来认祖归宗的,我对齐三老爷并没有怨言。”
齐老夫人紧握着她的手追问:“那对齐家呢。”
戚相思一怔,随即展颜:“老夫人说笑了。”
“那孩子可怜,在外孤苦伶仃好几年,没人管,受尽了苦难。”齐老夫人叹气,“就这么闭了眼,不用继续受苦,倒也是解脱。”
从老夫人嘴里说出来,死亡似乎对当时病重的阿莺来说是最好的解脱,可眼前的人是阿莺的祖母啊,怎么能用旁观者的情绪去看待。戚相思嘴角微动了动,忍住了没把这些话说出口。
“你代她来齐府,是为了让她认祖归宗,现在魏姨娘的墓都迁回来了,顶着她的身份在外你是齐家五姑娘,孩子,你也算半个齐家人。”齐老夫人蓦地睁大了眼睛看着她,凹陷的眼睛在此看来格外醒目,“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你不能做对不起齐家的事啊。”
齐老夫人这一喊,脸色更加泛红,她就这样紧紧看着戚相思,戚相思平静的看着她:“老夫人,您何出此言。”
“孩子,就算是知道你不是敏莺,齐家也替你把这件事瞒下来了。”齐老夫人不住的强调着她身份被揭穿的后果,欺君之罪,要砍头的,“我们待你不薄,不论是现在还是将来,你都不能做对不起齐家的事。”
看着齐老夫人,戚相思轻轻一笑:“老夫人,齐家开设这么多的医馆,救过不少人,几位老爷又没做什么亏心事,您为何总这么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