_(); 不出两日,果然就有鸿胪寺的人急急忙忙前来宣旨。正如索良音先前所言,敕封下了宁西长公主。
既已有这样贵重的名衔,再将她锁在凌波殿中便是不成体统,风灵稍稍地得了些自由,禁足之地从凌波殿的正殿,扩至大半个翠微宫。
由此,她方得机会出来四处走动。头一桩便是去竹影馆见了弥射,虽说索良音力主将她遣嫁贺鲁是替她谋了个脱身的机会,却也是临渊而行,倘或一步不慎,掉落下去,便是万丈深渊。风灵并无十分把握能安然退身,弥射仍旧是她所能选择的最好的助力。
弥射见她亲来竹影馆,且自己不必再去同圣人讨要她来作侍妾,很是松了口气。毕竟,请缨护送出降公主西行,要容易得多。
大事议定,风灵安心在翠微宫内静候了些日子,每日不过是四处散荡闲逛,或是想着逃出生天后如何能告知拂耽延,与他相见。再就是往弘法院那处去坐半日,听玄奘法师讲几句佛偈,说几桩西行路上的见闻。风灵离那西疆的商道日久,漫天的黄沙风烟此时说来甚是想念。
她清闲静候的日子里,鸿胪寺却是忙得人仰马翻。公主出降和亲本是一桩极大的事,昔年文成公主出降吐蕃,足足备办了大半年方才成行。可眼下贺鲁动作频繁,朝中战和意见不一,圣人几乎每日一道旨意地往鸿胪寺下,命他们务必迅速备办,好及早将宁西长公主送出去,平息西疆纷争。
鸿胪寺卿亲自督视,耳提面命,到底是在一个月之内将一副像模像样的嫁奁卤薄收拾了出来,时已至七月头里。
故此,风灵一身庄重的深衣,头顶了一副一十二支的大金钗,坐在辇子上,被二十余名宫人自翠微宫内,恭恭敬敬地抬出来时,汗流得早已**了内衫。
她头一眼瞧见的便是在翠微宫大殿前迎候的弥射,弥射眯着眼,将她打量了一转,挑了挑眉,抿住了嘴唇,那神情分明是强忍住了满腹的大笑。
不必人提点,风灵也知道,此时她面上的妆粉必定已教汗水糊了一脸斑驳,丑怪滑稽。
李治亲至翠微宫送嫁,风灵从步辇上下来,上前叩拜。一套礼下来,里衫又湿了一层,面上敷的素粉自不必提了,她垂眸已能见乳白色的汗水顺着她的额角面庞滑下,滴落到衣裙上。
李治倒不在意她仪容如何,上前一步亲手将她自地下搀扶起来,朗声说了些秦晋之好、邦交之重的话,同来送行的官僚皆在大日头底下齐声称颂。
唱颂的声浪中,李治忽然低声向风灵道:“朕知晓此番委屈了你,不论你如何不愿,终究是头顶了李姓,托生在了天家,这便是挣不开的命数。”
风灵倏地抬起眼眸望去,心底讶然,猜不透他究竟是如何得知她果真是天家血脉。
李治面色未动,平静地冲她点点头:“去罢,替大唐镇住西疆,日后关乎你的那笔春秋记载,定然不会辱没了你。”
众吏的高呼戛然而止,风灵勾起一边唇角,凉凉一笑,便将视线越过李治的肩头,落在他身后的王氏身上,心道:这位往后该自求多福了。
旋即她目光一动,转到了王氏身边仍旧是内监服制的索良音身上,目光在她面上顿了顿。
索良音偏头在王氏耳旁细语道:“圣人亲送,已是予了她莫大荣耀,殿下再送未免太过抬爱,于礼不合,由奴婢替殿下送一程便成了。”
王氏稍一犹豫,颔首应许。索良音端着礼,从后头走上前,向李治躬身先行了一礼,便转向风灵,沉着嗓子道:“宁西长公主此番一去劳苦功高,奴婢替公主红绸铺路,恭送公主出宫。”
说着她从一旁的内监手中接过一匹红绸,在风灵的脚下铺展开来,弯腰将红绸延展出去。
风灵抬起脚下的云头履,一步步就着一段段展开的红绸踩了出去。索良音弯着腰,仰面朝她望了一眼,细声道:“时至今日,仍是羡慕你,出去了便又是一番天地。”
风灵将周遭扫视了一圈,因她在红绸铺就的路上,随侍者离她皆不近,遂执起遮面的绢布团扇,挡在口鼻前,轻声回道:“我记得你也是笃信释教的,得了空往弘法院走一走,玄奘法师讲经最是能点透人心。”
“这些年,神佛早就弃了我,何必多此一举。”索良音展开另一匹红绸,扬手将那热烈的一段红扬了出去。
“你孤身一人在此苦熬,待大仇得报之日,势必体无完肤。惟佛陀庇护加持,方得自赎。”风灵借着红绸的飘扬,侧头向索良音道。
索良音躬着声,冷凄凄地回她:“左右再与你无干,这世上早就只剩了我一人,若不为一门血仇,我也早该死了,赎不赎的,又有甚要紧。”
风灵心口一阵紧缩,缄默着走了一段,眼见着便要走到翠微宫大殿的巨石宫门前,两道身影率众在宫门前等候着她,一个自然是自动请缨护送她西去的弥射,另一人却是要一路押送着她到庭州的柳爽。
“音娘。”风灵团扇遮面,飞快地说道:“扳倒柳氏一门,还是须得仰仗菩提萨埵护佑,弘法院,切记紧要关头,去弘法院求拜,玄奘法师虽不理俗世,却忠于太宗所托,守着藏经阁。”
索良音甩出最后一截子红绸,直起腰来,茫然未懂风灵这前言不搭后语的匆忙一句,怔怔地僵在原地。
风灵伸出一臂,等着她上前搀扶,却未得她反应。柳爽与弥射已一步步地向她二人走来,索良音犹在发怔。
风灵一急,索性自伸了手,抓握住她的胳膊。
索良音这才回了神,一双眼里满是迷惑不解,目光在风灵脸上转了转。风灵搭上她的手腕,抬步跨出在红绸上的最后一步。
索良音只觉她抓着自己手腕的手指头一动,一枚滚圆硬冷的物件顺势滚落到她的衣袖内。
“请阿监转告皇后殿下,风灵多谢她以这大红软绸铺路相送。”风灵放开索良音的手腕,向她略一屈膝,言语之间,柳爽与弥射已到了跟前。
他二人将风灵迎上一驾桐木轻幔的大车,后头跟了大小十数乘车,另有辎重车不下三十驾。杏叶跟着风灵上了桐木车,余下十来名侍婢依次上了后头的青帷油毡车。车轮粼粼,卤薄摇摇,弥射与柳爽在前头引路,庞大的一支和亲队伍便就此离去。
索良音暗暗摸了摸风灵塞入她衣袖中的物件,摸出是一枚小巧玲珑的香囊,里头仿佛还有东西。人前她未敢取出来看,避开人时,她拿发簪子挑出里头的东西,登时大吃一惊,原是太宗手书字纸一条,可凭此往弘法院藏经阁中取出藏匿在那处的账册实证。
莫说柳爽想不到,倘若风灵不将此物托付,任是谁也想不到,柳爽苦苦威逼追寻的账册竟在佛门净地藏着。她豁然开朗,怨不得风灵临行叮嘱她要去弘法院求拜听法。
索良音将那铜质香囊死死攥在手心里,便如同狠狠掐住了柳奭父子的喉咙,一阵阵的快意抑不住地往外冒,眼眶里有热流跟着一同冒出来,她使力咬下嘴唇,将热泪与快意一齐牢牢收拢在心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