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谖轻轻抽出自己的手,不忍看许夫人失落伤心的神情,低下头道:“每晚都喝了,有劳母亲了。”
许夫人怔怔地看着自己空荡荡的手掌,眼里有些落寞,却强颜欢笑道:“你我母女用得着这么客气?这剂补汤对治惊悸、失眠最有奇效,谖儿最近越发清瘦了,是不是没吃好睡好?”说着,伸手想抚一抚她秀洁的小脸。
若谖将头微偏避过她的抚摸,她只想快点把事情解决了,与许夫人在一起,再也没有往日的亲密无间,反而有种不可言状的抵触,只想快点逃离。
——或许往日的亲密无间只不过是自欺欺人的假相,许夫人总给她一种若有若无的隔阂感,只是以前她潜意识的让这种感觉深藏,可自从窥见了许夫人的真容后,这种感觉如纸包不住火般,把她的心炙烤得难受。
若谖抬起眼眸来,淡淡道:“女儿有话想单独跟母亲说。”
许夫人收回落空的手,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她对自己说话从未如此疏离过,心中一凉,知道她们母女关系已不可能再修复到从前,就像一块摔在地上的玉,虽未四分五裂,却已布满裂纹,能维持现状都变得艰难。
许夫人找了个借口,把房里的丫鬟打发了出去。
若谖深知许夫人,说话行事滴水不漏,于是直接了当道:“母亲为什么突然暗中调查燕姨娘?”对于城府极深之人,只能杀她个措手不及。
许夫人微怔,很快便猜到是凝烟向她告的密,凝烟对方府里的每个人都充满了恨意,她是唯恐方府不乱的,能挑起若谖母女不和她是喜闻乐见的。
心思转到此,许夫人从容地开口说道:“这还得怪你。”
若谖抬眸,疑问地静静地看着她。
“那日你打扮成楼兰少女,头上戴的那串紫水晶璎珞,被人认出是楼兰亡国公主燕倚梦的饰物,而且……”她忽然收住了口,绝不能说出若谖与燕倚梦长得有几分相似的话来,她不能让她对自己的身世起疑,不然自己的调包计就要穿帮,到时若谖就不止像现在这样躲着自己了,可能会给自己狠狠的惩罚,她一向爱憎分明,绝对不会手软的。
若谖见她突然停下来,追问道:“而且什么?”
“而且那些人还尾随你跟到方府跟前,拿了温朵娜的画像在附近打听,有谁见过画上的女子,被家里的仆人看见,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说,画里的人好像燕姨娘,然后回来当个稀奇事讲给我听,我这才想着去调查。”
若谖听了她一番话,要是以前,她肯定会信,许夫人的话里没一丝破绽,一切都那么顺其自然,但现在,她对她的每一句话深表怀疑。
她站起身来,礼貌却冰冷地说了声:“多谢母亲。”便退出了房间。
许夫人端庄地坐在榻上,含笑目送着她窈窕的身影消失在门外,脸上那点笑也立刻隐去,若谖自始至终没有一句质问,这令她心中很不安,谖儿是信了她的话,还是压根都不信?
应该是后者吧,因为心中已有了答案,所以她才懒得质问真相。
许夫人心中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焦燥,被人看穿总是令人心中不踏实。
若谖从许夫人那里出来,径直来到了燕倚梦的房间,见燕倚梦坐在床上,就着灯光在做一双婴儿的小鞋。
燕倚梦见是她来了,忙放下手中的针线,起身笑迎了上来:“这么晚了,难为谖儿还记得来看我。”
若谖走到床边看着一堆叠得整整齐齐的婴儿的新衣,做的端的精细,道:“姨娘身子一日比一日沉重,不要太劳累,以后来日方长,有多少衣服做不得,非要现在赶制?”
燕倚梦自那日方永华来质问她,她心里就一直不安,担心自己,担心肚子里的孩子,总想着为没出世的孩子多做些事心里才安。
听了若谖的问话,她心里一酸,笑着掩饰道:“你小时候我没为你做过一针一线,心中一直深以为憾,所以拼命弥补在肚子里的小东西头上。”
若谖知道她小时老夫人不让燕倚梦接近她,她便是想给自己做点什么,也会被老夫人嫌弃命人丢掉。
她轻轻握了握燕倚梦的手:“我又不介意这些。”便把话题一转,问道:“姨娘送我的那串紫水晶璎珞似乎很多人都能认出。”
燕倚梦道:“那串紫水晶璎珞样式独一无二,我父皇登基那天我戴过,因此很多人见过。”
若谖道:“不知父亲与姨娘说过没有,姨娘死也不要承认自己是温朵娜公主。”
燕倚梦点头道:“你父亲再三叮嘱过我。”
“所以,姨娘也更不能承认那串紫水晶璎珞是姨娘送给我的。”
燕倚梦肃然道:“我明白。”随即惨淡地笑了笑:“谖儿,若我有个什么意外,请你一定照顾好我的孩子!”说着忍不住流下泪来。
若谖心中一痛,脸色却很平静,轻轻替她擦去眼泪,眼神坚定道:“除非我死,不然一定会护姨娘和弟弟周全。”
燕倚梦慌的用手堵住她的嘴:“姨娘也不要你死,姨娘愿一死换你姐弟俩平安。”
若谖笑着安慰她道:“姨娘安心养胎,凡事有我,别想太多,以免劳神伤了肚子里的宝宝。”又叮嘱了她几句早点睡之类的话便走了。
蝶舞侍候燕倚梦睡觉,她一面为她拆了发髻一面问道:“姨娘自从夫人来西域的第一天就已发现夫人对公主恩断义绝,不顾她的生死了,一直想与公主相认,可苦于没有合适的机会,刚才那么好的机会,姨娘怎不与公主相认,公主若知道她与姨娘是母女关系,只怕对姨娘更上心。”
燕倚梦道:“这个时候我与谖儿不能相认,如果相认,不光许夫人会撕破脸皮置谖儿于死地,恐怕老爷更恨我隐瞒他这么多年,谖儿又是否能承受真相,老爷会不会恨乌及屋,连谖儿也一并都讨厌了都成了未知道。现在非常时刻,谖儿不能有任何闪,不然我肚子里的孩子就少了一层保护,而且也置谖儿于危险的境地。”
蝶舞呆了一瞬,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
若谖回到房里命琥珀给她更衣,琥珀极意外地问:“这么晚了公主还要去哪里?”
若谖道:“我要见昭君姐姐一面。”
主仆二人匆匆出了府,到了单于庭。
王昭君聪慧,立即摒退了身边的人。
若谖扑通跪倒在地,王昭君吃了一惊,忙去扶她:“这是怎么说,行这么大的礼?”
若谖郑重其事道:“姐姐请受我一拜,因为我要拜托姐姐的事人命攸关,到时还有可能牵连姐姐,所以我先在此赔罪。”说罢,磕了几个头,方才起身,把燕倚梦的身世说与王昭君听,又道:“我此来是想求姐姐认下那串紫水晶璎珞,姐姐就说是偶然得的,然后送与了我。”
王昭君脸上表情一缓:“这点小事我还是帮得上来的。”
若谖道了多谢离去。
一条矮瘦的黑影站在阴影处紧盯着若谖和琥珀上了马车,向镇西将军府驶去,方才谨慎地从藏身之地走了出来。
忽然他眼前黑了一瞬,一把利剑已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那个矮瘦的人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喊叫,往后退了几步,跌坐在一堆牛粪里,惊恐地看着想要取他性命的人。
那持剑的少年朗眉星目,眼神冷峻,正是墨城。
他一直在暗中保护若谖,见此人一直在鬼鬼祟祟跟踪若谖,因此把他拦了下来。
此刻,他也正借着天上一轮皎月细细打量地上那个瑟瑟发抖的男人。
身材又矮又瘦,容长脸,模样也算清秀,下巴比一般人都要长,让人联想到狡诈的狐狸,一双狭长的眼里闪着浑然天成的龌鹾的光,本有几分读书人的气质,但是因那眼里的光而使他看上去很猥琐。
墨城把手里的剑往前一送,直指那男子的喉咙,沉声喝问道:“你是谁!为什么一直跟踪忘忧公主?”
那男子惶恐地垂眸看了一眼在月光下发着森寒的光的利剑,哆哆嗦嗦道:“小的就一路人,因听人说忘忧公主生的美貌,所以想暗中偷窥。”
墨城听了,收回宝剑,刷地入鞘,转身就走。
那矮瘦男子死里逃生般大松了口气。
墨城才走了两步,忽然停住脚步,蓦然转身,再一次把宝剑对准那男子。
那男子登时吓得面无人色。
墨城的眼神较之前更加冷峻:“窥探公主的美色?夜里能窥到什么?你究竟是何人!”说着持剑的手腕抖了一抖。
那男子只觉喉间忽然刺痛,有血流了出来,更是骇怕得无以复加,结结巴巴道:“小的……小的很仰慕公主,只想与她尽可能的靠近……便心满意足了……”
墨城蹙眉审视了他良久,终于收回了宝剑,的确有男子在看到若谖的真容之后,惊为天人,为她痴迷癫狂,一有空就在方府门前徘徊,希望能有幸再见若谖仙姿玉容,眼前这个猥琐奸狡的男子只是比别人更走火入魔罢了。
再说那男子软不拉几,不堪一击,能对若谖造成什么伤害!看来自己是关心则乱,多虑了。
想到这里,墨城心中释然,不再理会那男子,阔步走了。
那男子惊魂未定地在牛粪里坐了许久才爬了起来,先前的恐惧已从他脸上散去。
他望着墨城离去的方向,面露得意之色:“想从老子嘴里套出真话来,做梦去吧!”
镇西将军府里的西院里,凝烟心绪不宁地在屋里来回走动。
前一个时辰,她亲自下令杖毙了小妍,小妍临死时那不可置信的目光和众人古怪的眼神仍在她眼前不停地晃动,让她心生惶恐。
自从小妍跟了她,对她忠心耿耿,便是在那段尊严被人狠狠践踏不堪回首的卖肉生涯里,自己的亲人都不顾自己的死活,在这冰冷的人世间,只有小妍心疼她,关心她,可自己为了不落下把柄在若谖手里,竟让她做了炮灰。
她对她心中是有愧疚的,但这愧疚如晨曦的薄雾,只有那么若有若无的一点。
更多的是,失去这条像狗一样忠心的仆人,让她如失去臂膀和耳目一样不安,再也不会有人为她冲锋陷阵,更不会有人帮她收集情报了。
以前有小妍这个探子,她对若谖的一举一动了如指掌都不能取胜,现在如失耳目一般,心中更是一点胜算的把握都没有,怎不令她如惊弓之鸟!
还好,自己已与苏尔沁有了婚约,三日之后便可嫁过去,到那时再想办法对付若谖小贱人,这三天一定要平平安安……
依依听完忘尘的话站在树下沉默不语,虎妞从她脚边经过,被她不耐烦一脚踢开。
虎妞惨叫了一声,逃得远运的。
良久,依依才抬起双眸,盯着忘尘道:“你要帮我。”
忘尘问:“怎么帮?”
依依道:“趁着凝烟父女两搞事的机会,我们助他们一臂之力,把银狼就是子辰的消息放出去,顺便也把若谖与子辰曾经两小无猜的往事也讲出去,接下来,凝烟父女会知道该怎么做的。”
忘尘怔住,半晌才道:“这条计谋太歹毒,只怕整个方家都要完,谖小姐也难道死劫……”
依依的眼神瞬间变得狠厉起来:“我们这里几百号人都是以前萧大人的追随者,当初为了保存子辰,有多少人做出了牺牲,众人跟着子辰是希望在他的带领下起义,建立我们心目中一个王朝。
可你看看如今的子辰,因为是若谖的父亲镇守边关,立刻偃旗息鼓,他这样做寒了多少人的心!时间长了,你觉得那些失望的人们还会拥护他吗?
你生下来的使命,接受的训练,不都是要好好辅佐子辰吗?
那我们就要方若谖从这个世个彻底消失,子辰才会再不用瞻前顾后,一心一意与朝廷对抗。”
忘尘于心不忍:“谖小姐太无辜了!”
依依把手往村里一指,厉声道:“难道那些因追随萧大人而弄得家破人亡之人就是死有余辜吗!”
忘尘张了张嘴,说不出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