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谖娇蛮地戳戳少年的额头,道:“我马上要给你治伤,你乖乖的,不许喊痛,不许惊动他人,不然我救不了你。”
少年目光在她脸上逡巡了片刻,忽如一夜春风来似的,展开一个笑容,虚弱道:“你动手吧。”
若谖故做惊奇道:“咦?你原来会笑啊,我还以为你练功走火入魔,脸上肌肉僵硬变面瘫了呢。”
她像个长者一般苦口婆心劝道:“没事多笑笑,嘴上不会长痔疮的,只有多笑笑,女孩子才敢靠近你,傻瓜!”
少年有些瞠目结舌地看着她,他接触的女人不多,少女就更少了,仅有的那些与他一样均是杀手,也跟他一样早就没了七情六欲,因此也是一张张面无表情、如面具一样的脸。
眼前这个少女不仅如天边的朝霞般明艳动人,更难得的是她的娇俏活泼。
少年的心不禁呯然一动,痴看着她如玉的小脸竟移不开目光。
若谖拿了一块布在他嘴边,命令道:“张嘴!”
少年看了看她手里的布,不解地问:“你想干什么?”
若谖不屑地横了他一眼:“我又不吃你,干嘛吓得脸都白了,把这块布含在嘴里,待会儿痛的时候,用力咬这块布,可以避免你控制不住自己叫出声来。”
少年哭笑不得,自己脸色苍白是因为失血过多,并不是因为害怕,他把脸一偏:“不用,我不怕痛。”
若谖放下那块布,道:“随你。”便开始动手拔那柄匕首。
少年始终牙关紧咬,没有吭一声,额头上却渗出黄豆大的汗珠。
拔出匕首,若谖小心翼翼地把伤口周围的血擦了擦,趁少年体内的血再次涌出来之前赶紧把云南白药洒在伤口上,这样止血更快。
果然,血很快就止住了,若谖道:“你先躺会,等结痂了我就给你包扎起来。”
说着起身,到了外屋,倒了一杯热水,拿了保险子,走到少年身边蹲下,把手里的杯子放下,扶起那少年,把他的头半抱在自己臂弯里,然后把保险子往他嘴里塞。
少年连问都不问,信任地张嘴接了。
若谖拿起茶杯准备喂他喝水,好把药吞下去,少年笑着道:“我已经直接吞下去了。”
若谖端茶杯的手顿在空中,一双美眸里腾起浓雾。
子辰孤身漂泊在江湖,是不是也像这个少年一样,吃尽千般苦,随遇而安,吃个药丸都没口水喝,就那么生生咽下。
若谖正准备把茶杯放下,少年忽伸手握住她的皓腕,道:“我口渴。”
若谖目光盯着他握着自己腕子的手不说话。
那少年顿显羞窘之色,急松开了手。
若谖把一整杯水喂他喝了,问道:“还要吗?”
少年点点头。
若谖拿着空茶杯到外间去倒水,记起自己七岁那年,子辰因为救了自己被凝烟陷害,跪在毒日下的碎石地上,口焦唇裂的样子,……这么冷的天,他可有热饭吃,可有遮风挡雪的地方?
若谖正思绪万千,忽觉手上一烫,——茶杯的水倒多了,溢到她手上了。
她赶紧放下茶杯,甩了甩被烫的手,无意中看见窗外一轮冰寒的皎月,不禁凝望起来。
——与君千里共婵娟,君心在把谁来念?
辰哥哥,你还想我吗。
若谖抬手擦去忍不住滚下的泪珠来。收回心事,端了水喂那少年喝了。
少年解了渴,恢复了不少生气,眼中也渐渐现出光彩,凝望着她。
若谖被看得有几分不好意思,脸上也微微发烫,暗想,子辰可从未用这种眼神看过自己。
……他的目光总有些凉薄。
若谖看少年胸口那差点致命的伤口已经结痂,便把少年扶着坐起,犹豫了一下,忍羞含怯把少年的上衣脱了,准备给他包扎,却见他背上有许多触目惊心的伤疤,暗想,这少年也是吃了不少苦的,不禁心生怜悯,一面把布条绕着他身体给他包扎伤口,一面轻声问:“你叫什么?家住哪里?父母何人?”
少年只答了声:“墨城,我叫墨城。”便惜字如金。
若谖想,另两个问题他要么不知道答案。要么就是不想说。
包扎好伤口,若谖又细致地帮墨城把衣服穿好,细心地问:“肚子饿吗?”
墨城毫不犹地摇了摇头,肚子却跟他唱反调咕咕咕咕迫不及待地呐喊,墨城顿时一脸尴尬。
若谖掩嘴无声地笑了笑,道:“你等等。”便转身出了屋子。
正月十五的夜晚,风冷得如刀一样割在脸上,若谖把披风裹得紧紧的,在雪地里奔跑,把雪踩得吱吱响,眼前却出现那次从阿牛哥家出来,她与子辰并肩走在雪里的情景,他走在她身边风雪来袭的那一侧,他迎着风雪的那一侧肩上落满了白雪。
若谖跑到厨房,厨房里竟还有灯光。
若谖推门,看见柳婶坐在灯火下打盹,听到响动睁开眼来,见是她,慌的站了起来,惊讶地问:“这么晚了,小姐……公主怎么还没睡?”
若谖摸了摸腹部,腼腆地笑了笑:“肚子有点饿。”
柳婶忙看有什么可让公主吃的,嘴里问道:“怎不叫丫头们来,公主自己亲自来了?”
若谖道:“她们一个个都睡的死沉死沉的。”又想想这样说不妥,因此补充道:“主要是我想看看雪夜。”
柳婶早听人说她有几分痴症,笑了笑,便没往下问了,装了一碟点心给她。
若谖摇头道:“我不吃这些,想要汤汤水水的东西吃。”
失血过多的人喝些肉类的汤恢复得要快一些。
柳婶笑着道:“正好奴婢在炖鸡汤和火腿汤,预备明儿早上老夫人吃的,老夫人最爱老火汤了,奴婢这就一样盛一罐给小姐。”
若谖道:“干干的盛两罐。”
柳婶听了,真的盛了许多鸡肉火腿,笑着道:“奴婢得重新炖汤了,不然明儿老夫人一看,咦,怎么料好少?”
若谖歉意道:“让柳婶辛苦了。”从荷包里拿出两个梅花状的银锞子赏了她。
那两个银锞子加起来有半两不止,柳婶推辞了一番,便喜笑颜开地接下了。
若谖提着两罐热乎乎的汤回到自己的闺房,墨城较之先前又好了些,能靠在墙上自己坐着。
若谖把鸡汤先递给他。
墨城想是饿极了,风卷残云般把一大罐鸡汤吃了个干干净净。
若谖含着浅笑,把火腿汤又递给他。
墨城笑着拒绝:“我已经饱了。”
若谖道:“可我知道你还能吃,你们这些混江湖的,有吃的时候猛吃,没吃的时候死饿,别客气,快趁热吃。”
墨城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接过来把火腿汤也吃了个精光,摸着肚子道:“太饱了。”
若谖收拾完汤罐和骨头等物,把墨城扶到薰炉旁,扔了他一床锦被,叫他睡下,自己用布把地板上的血迹清理得一干二净,又开窗跳出去,把沾了血的雪全用手捧到树根下,上面又覆上干净的白雪掩盖,最后把染了血的布拿到荷花池扔掉。
处理完这一切已过了大半个时辰,若谖从未像今夜这样劳累过,困得不行,往回走去。
刚出了芙蓉树林,若谖忽见雪地上清晰地映着一个人影,不禁一惊,顿时睡意全无。
她飞快地在心里做着判断,这个人影应该是从身后的树顶映下来的。
她猛地回头向身后的树顶看去,恍惚间看见一个人影倏然不见。
——但她不敢肯定是不是自己眼花。
若谖原地转了个圈,低声问道:“是谁?出来吧!”
等了一会子,无人回应。
若谖又冷又累,便懒得理会了,小跑着回到自己的闺房,看了一眼薰炉旁的少年,便迫不及待地爬到床上睡下,可一直没睡安稳,不停地做着噩梦,梦见子辰被人追杀,被人一剑刺死,又梦见子辰把别人杀了,回头看见自己,却视而不见,与她擦肩即过。
若谖梦见自己不顾羞耻,一把拉住他的手,哭着乞求:“辰哥哥,带我走!”
子辰极冷漠地看了她一眼,绝情地甩掉她的手,往前方走去。
他走得并不快,可她就是追不上,脚下还不小心绊了块石头摔了一跤,把她从梦里惊醒。
若谖一下子从床上坐起,脸上一片湿凉,用手一摸,全是泪。
她坐着发了好久的呆才回过神来,见天已大亮,忽然记起墨城来,心咯噔一沉,生怕有人进来发现了他,到时自己就百口莫辩了。
她慌的跳下床来看,原先墨城睡觉的地方只余那床叠得整整齐齐的锦被,人已不知去向,……只是窗户怎么从里面插上插销了?
难不成,他已被人发现抓走,而自己睡着了不知道?
若谖这一惊非同小可,忙冲到外间,见琥珀正在准备洗漱用品,见到她,随口道:“公主醒啦,奴婢准备过一会子再叫醒公主的。”
若谖细细打量她,却丝毫看不出异样来,于是试探着问道:“你今天早上发现有不对劲的地方吗?”
琥珀答了声:“有!”
若谖的心立刻提了起来,紧张地问:“哪里不对劲了?”
琥珀道:“奴婢一早醒来就见桌上放了两只空汤罐和一堆骨头,恰好柳婶派人来收汤罐,奴婢才知道公主昨夜肚子饿,连吃了两罐干干的肉汤,这可是从未有过的事。”
若谖找话遮掩道:“我昨天白天就只吃了一碗燕窝粥,到了皇宫也几乎没怎么吃,饿到夜里受不了了,所以才吃了那么多。”
琥珀道:“夜里那么冷,公主怎不叫奴婢去厨房拿汤,自个儿顶着风雪去,也不怕冻病了。”
若谖佯装生气道:“你还说!昨夜我喊你几声你也不应,又踢了你几脚你还是没反应,睡得跟个死人似的,我当然只能自己去,难不成活活饿死?”
琥珀信以为真,赧然道:“都是奴婢的错。”
若谖又问:“除了这,就没发现别的异常?”
琥珀茫然地摇了摇头。
若谖指指自己的卧房:“那我房里的窗户怎么关了,我记得我昨夜觉得房里薰炉烧得太热,有些闷,特意把窗户打开了的。”
墨城要离开,势必翻窗而走,而他出去后,是没有办法从里面给窗户插上插销的。
琥珀道:“是奴婢进去关了窗,插了插销,怕风把窗户吹开。”
若谖松了口气。
琥珀道:“奴婢看见地上还有一床锦被是怎么回事?”
若谖撒谎道:“我昨夜喝汤时,拥被而坐。”
琥珀听了,方没再问什么。
梳洗完毕,若谖到了宴息处,老夫人因若谖被封了公主心里高兴,因此一早便把许夫人并燕罗两个姨娘都叫来一起吃早膳。
许夫人见了若谖,笑着打趣道:“公主来了,我是不是该行大礼?”说罢欲起身,被若谖按住,“我昨儿就求皇上,赐老夫人和父母亲大人见了我不必行礼的,母亲偏这样。”
老夫人春风满面的笑着道:“你母亲逗着你玩儿呢!她只怕和祖母一样,高兴得整晚没睡。”
许夫人乐呵呵道:“可不是!”
燕倚梦和罗氏不在免行礼之例,于是都起身准备给若谖行跪拜大礼。
若谖赶紧上前托住燕倚梦,笑着道:“姨娘是有身孕的人,且免了大礼。”并小心翼翼地扶她坐下。
罗氏一个人行了跪拜大礼,若谖只顾着和老夫人、夫人说话,自然有些忽略她,只淡淡道:“平身吧。”
罗氏道了多谢,起身默默地坐了下来,妒嫉地瞪了燕倚梦一眼,又怨恨地瞪了若谖一眼。
老夫人招手要若谖坐到她的身边,拍着她的小手道:“你现在已经是公主了,不能再与祖母挤住在一起了,祖母命人收拾一套庭院给你居住,然后再选个吉日给你庆祝庆祝。”
十日之后,若谖搬出了荣禧堂,住进了老夫人给她准备的凤仪阁。
若谖抬头看着庭院门楣上的“有凤来仪”四个大字,暗自皱了皱眉,实在太张扬了,进了屋里一看,金碧辉煌,不输宫里半分,心里越发不安,到了荣禧堂恳请老夫人收些古玩珍品回去。
老夫人道:“你现贵为公主,理应如此,不然倒显得我们怠慢了你似的。”
若谖闻言,只得闭嘴。
老夫人又给她多多地添了丫鬟仆妇近二十人,并传令给厨房,以后公主单独用膳。
几日后便是老夫人选好的吉日,方府要为若谖荣封为公主大宴宾客。